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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6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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止,他卻緊貼在後,說起了從前在凡間游歷的所見所聞。

某一句情詩的背後有過怎樣的糾葛情愛,某一座高閣的頂端能看見七彩的晚霞,某一條河川俯頭時能瞧見七重倒影。一樁樁瑣事,由他細心地描繪,總是美的。

封郁本是溫靜的人,從未如此絮絮叨叨說個不停,直將溫潤的嗓音磨得微微沙啞。他說要謄抄那句情詩來送她,他說要帶她去瞧瞧那樣奇妙的晚霞和倒影,唯恐她不信,總要前後重覆幾遍。破曉時分,神元流失的勢頭遲緩下來,腕間的刺痛退作隱隱鈍痛,她窩縮在他的臂間,總算有了睡意。朦朧間,只聽封郁低聲笑說:“兮兒你看天亮了,有我在,你便會好好的。”

不錯,她終究活下來了,若是封神釘再晚幾個時辰抽去,或許便不是這樣的僥幸。

蓮兮稍有釋然,側頭看了看外側空蕩的床榻。封郁的玉枕已冰涼了許久,她伸手一觸,便見著枕下露出一角粉色,原來竟是樊城得來的那張緣字情簽。彼時,封郁得了簽紙,鬼鬼祟祟一折便慌忙收進了袖子,任她軟磨硬泡也吝嗇著不給瞧一眼。他愈是遮掩,她愈是好奇,這時見著了,豈有不看的道理?

粉緋滾金的紙背也是那一筆緣字,展開來卻是鬼畫符似的三個大字——“臭小子”。

蓮兮不由失聲笑了,粗嘎生硬的笑聲乍一出口,便讓她的心霎時冰冷。心驚之餘,只見枕畔肩下依舊是白發如雪,探指一摸,雙頰眼角依舊是松弛的皺痕。恰恰這時,屏風外側傳來腳步碎碎,她慌忙埋頭躲進絲被裏。

聽著簾帳一扯,璀璨日光直透進被子裏。封郁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,問道:“什麽事這樣開心?遠遠便聽見你的笑聲。”

蓮兮悶頭不吱聲,佯裝睡得迷糊。封郁卻哼哼一笑,攔腰將她從床榻上抱了起來。緊裹著絲被的她像是只縛繭的小蟲,在他堅實的懷裏動彈不得,只能由著他掀開了臉上的遮擋。

蓮兮只怕封郁看見自己的臉,他剛伸手來捏她的下巴,便被她側頭躲了開。

封郁不急不惱,抱著她像是逗狗兒玩,左一下右一下輕輕來撩她的臉。他修長的手指血痕斑斑,牙印縱橫,她一眼看著竟忘了掙紮,終於讓他扳正了臉。

陽光通明之下,封郁的瞳仁前所未有的清澈,仿佛只要她一眼便能直看到他的心底去。他望著她笑得滿意,點點頭說道:“還好,臉上的劍傷不深,配些湯藥下去,轉日就能愈合了。你這心性,該說是犟呢還是傻呢,天下千萬女子,哪有一個會用嘴來搶劍?為夫縱是有一千個膽子,也不夠你嚇的,今後可不許幹傻事了!”

懷中的她鶴發枯槁,封郁卻視若無睹,絕口不提。只是一面笑話她,一面往摘星樓的上層走去。血痂未及愈合,還交縱在封郁的額前下頷。可這一刻,他的側臉卻俊朗的不真實。他隨性的笑聲泠泠漱玉,在高閣間來回蕩漾,竟勾得她也笑出聲來。

這樣的晌午,太過尋常。而他與她,亦像是尋常的夫妻,一夜繾綣醒來又是歡好良辰。

蓮兮噙淚笑得燦爛,想叫他一聲夫君。可望著陌生的樓層,卻哽咽得吐不出一個字來。封郁為她描摹了成千畫像,原本懸掛得滿室滿墻,卻在她熟睡的功夫裏,被他一點不剩統統摘了個幹凈。唯恐白墻突兀刺了眼,他又在原位替換了詩詞字墨,精裝細裱,一句句全是你儂我儂的情詩愛辭。只是字跡匆忙,許多比劃連殘墨都未幹透,顯是他臨時新寫的。

過往蓮兮最看不得那些文人墨客搬弄的酸話,見一句便要甩一記白眼,再抖一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才舒爽了。然則這時張望過去,每一字卻都深觸心間。

天不老,情難絕。

這六字是她母上素愛的,曾經特意謄了一副,被蓮兮要了去掛在閨閣之中。那年她不過千歲出頭,懵懵懂懂也並不十分明白其中含義,總歸只是覺得字寫得娟美罷了。封郁的字跡原是灑脫不羈的,卻不知為何在書下這兩句時,刻意模仿了她母上的比劃。可惜也沒學得十成相像,隱約還留了一絲他的狂放,她只一眼便看出了破綻。

封郁見她久久凝望著那副字墨,知道她是想家了,便柔聲說:“早前我座下近臣來報,東海一切無恙,龍王龍後被問審兩句,都安然放歸了。唯獨漣丞至今行蹤不明,那一夜我追他去北溟,本想替你討回龍鱗,只可惜他躥得快竟給甩脫了。”

蓮兮幽幽嘆氣,問道:“若取回龍鱗,我便會重歸青春容貌麽?”

封郁腳下頓了半刻,不置可否,安慰說:“萬事有我,你只要安心在我這裏修養便好了。”

摘星樓頂原是光禿禿的,不知何時擺滿了家什器具。書桌妝臺、茶案小凳樣樣齊全,桌案上還添了許多女子把玩的小物件。內室靠著敞臺一側掛了幾副竹簾,將盛夏的炎炎日頭都遮蔽在外頭。

封郁將她小心安置在一方搖椅上,掀開簾子往外邊去了。她一指拈起垂簾,這才發現敞臺上竟還燒了個藥爐子。這時藥性初沸,封郁拿捏著時辰取下了藥壺,又仔細濾了藥渣,端進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來。

蓮兮乖覺地坐起身,正想接過藥碗,裹在身上的絲被順勢滑落到了腳邊。酷熱日光下,徐徐夏風透簾而入,是何等的灼熱,她卻不自禁在風頭下打了個寒顫。冷不防,胸腹間突然翻江倒海起來,一股血腥氣直沖五張六腑,掀得她陣陣暈眩。她喉間一窒,猛地嘔出一口渾血來。

封郁連忙將藥碗擱在一邊,撿起絲被在她身上纏了一圈,直將她捆成個白蘿蔔,才勾唇笑笑說:“本來尋思著你該曬曬太陽,才把東西都搬上樓頂來圖個方便。不想你身子不扛風,還是虛了些。”

嘴角的血絲被他不著痕跡地拭去,一勺湯藥帶著絲絲熱氣遞到了嘴邊,她卻撇過臉只望著竹簾不吱聲。

封郁哄她:“良藥苦口,喝完了再吃個蜜糖就好了。”

日光曬得竹簾微微發燙,被她的淚水沾濕兩道,竟沁出了些許清香來。

白重山上初次邂逅封郁,她與他也曾隔著這樣一層絲竹。叫她始終瞧不清他的臉,更遑論他的心。

“我前後接連兩次神元大傷,又失去了最後護身的龍鱗。你是通曉醫理的,想必早就知道我活不長了吧?”她對著竹簾闔上眼,說得沙啞卻飛快:“最後關頭,你放棄了夢龍,又放棄了玲瓏。究竟是因為可憐我,還是因為我的身體衰竭蒼老,再沒有利用的價值了?”

封郁端著藥碗站得筆挺,片刻沈寂後,答非所問道:“你可曾想過,為何司霖會化作殘陽金羽,封入了鸞鳳的劍脊中?”

她不假思索說:“心之至誠,金石為開,自然是他的心願成真了。”

封郁伸手扳過她的臉,輕柔卻不容抗拒。

他緩緩笑說:“心願成真不假,但那並非他的心願,卻是你的。”

第一一五節 情字一筆 蒼天不老(2)

封郁的眼底,或是溫潤或是鋒銳,卻總叫人琢磨不透。

蓮兮從未想過,有一天,他的眼會為一人晴朗至此,幹凈的好似新雨後的澄澄天空。坦然的眼色直視而來,反倒讓人羞怯的無力直視。她垂下眼嘀咕了一聲:“事到如今,是誰的心願有何區別,總歸鸞鳳司霖都沒了,你何不將夢龍也一並奪了去?”

封郁端在手裏的藥碗,微不可見地一晃,牽起層層苦澀漣漪。他無奈搖頭,笑容更比湯藥艱澀:“玲瓏心如何?夢龍又如何?若我想要,早已有了。可是我想要的,卻只是……”

簾外啪嗒幾聲振翅,是蓮兮耳熟的動靜。她連忙掀起竹簾,果然瞧見一只紫冠白鸚正棲身在敞臺的欄桿上。昨日審堂外她匆匆一瞥,今日再一眼見著它,其間不過是晝夜光景,卻恍如隔世重聚,分外親近。

蓮兮掙開裹在身上的絲被,興致沖沖地往外鉆去,竟忘了自己還是個虛軟的身子。剛邁出兩步,腳下便踉蹌起來,所幸封郁緊跟在後攙了她一把。半靠著他的胸膛,她總算站得平穩了,轉臉便對封郁笑道:“你可知道這鳥有多傻?它家主子每日差出的花本該送給什麽‘心兒’姑娘。可它呢?總是傻乎乎錯送到我這兒!”

憑欄而立的女子,長發如雪面容憔悴,可粲然一笑,卻是天真無邪的模樣,直叫朗朗晴空也黯然失色。那鳥兒歪頭盯著蓮兮,只看她笑得明媚,卻不知她在笑話自己。封郁一伸手,便見它長喙一松,乖巧地將蓮花丟在他的掌間。

封郁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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